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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山; 是回家的方向。

    信息发布者:scqx123
    2019-01-28 17:57:55   转载

     山,是回家的方向。

     

          魏巍秦岭的余脉延伸到了我们厚镇这里,就减了气势,看不见太白的气势磅礴,不见华山的大起大落和巨石刺天。放眼望去,连绵起伏的,是一座座和蔼的如馒头状的小土山,山的脚下衍生出一片闭塞的褶皱扭曲了的黄土地。山不再高,就有了路。人们伐木为橼,砌土成墙,就有了村庄。村民们占山为王,各居一方。连村名也叫的匪气十足:柳树村,拐弯村,羊圈村,李家梁,老牛坡……依据你村庄的地貌,怎么形象怎么叫。


          我们村叫西坡村,但四周人都喜欢叫它老鼠窝。“硕鼠硕鼠,无食我黍。硕鼠硕鼠,无食我麦”,有老鼠出没的地方,一定有粮食满仓。这里沟沟坎坎,墚多谷深,本不适合农业耕作。但乡亲们勤劳勇敢,开荒为田,卯足了劲,硬是在山下这片皱皱巴巴的土地上,开垦出了一个良田万倾的家园。


          远处的渭北平原幅员辽阔,一马平川,但那里的田野风光太单调了,爱好摄影的我不是很习惯。它单调到无论你站在那里看,眼前只有蓝的天和绿的田野,像两条静默的,亘古不变的直线。如果你来到我们老鼠窝这个地方,无论从那里看,都会被眼前这片流动着的,色彩丰富的田野风光所震撼。从春天到冬天,这里的风景从没静止冷却过。


          春回大地,树树花开,农舍庭院的前后开满了白的梨花,红的桃花,风一来,就扶摇而上,花飞满天。风一吹,嫩绿的麦苗被吹成了碧绿,风一来,漫山遍野的麦田开始鼓噪不安,发了疯地猛长。村前村后,坡上坡下的麦浪像涨了潮的湖水,一排排麦浪翻滚着扑面而来,绿色漫过村庄,绕过柳树,注满了山谷,爬上了坡头,溢出了天际。坐在山坡头往下看,绿色的麦浪刚过,麦苗的背面再次掀起,又一波绿浪排了开来,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风静下来再仔细看,眼前的世界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调色板。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高低起伏,曲线柔美地舒展着,其中交错着一道道黄色的油菜花,还有裸露着的红色的土壤。散落的低矮的农舍袅袅升起白色炊烟,亮汪汪的河流从门前流过,河两岸,几树桃花、桐树花和梨花锦簇绽放,团在一处,高处看,像一把把撑开的花伞,在阳光下转动着,光彩照人。男人们背着手,嘴里噙着烟斗走在田野的路上。女人们挽起袖子,露出白花花的胳膊,坐在石头上轮起了木棒槌,河边传来阵阵砧衣声。小孩追打着,吆喝着,把牛羊赶上了山坡。


          春天的恬静生活很短暂,当春色不再丽人,太阳变得毒辣起来时,村民们就要忙活着一场迫在眉睫的收割了。准确地说,是打一场跟太阳跟时间赛跑的战争。记得每年六一儿童节刚过,学校放麦假,一年一度的割麦子就开始了。这个时候,春天时的调色板早已被洗净一空,我们老鼠窝这一代成了金色的海洋。

          长熟了的麦子个头及腰,顶着沉甸甸鼓胀着的麦穗,齐刷刷刺向天空。在农民眼里,更像一支支利箭,箭在弦上,箭头向着太阳,随时都会离弦而出,跟苹果落地一样,麦子熟了就会落地,必须赶在麦子熟透,颗粒落地前收割完所有的麦子。每个地头,男女老少,挥舞着镰刀,个个弯腰躬身在田野里。天晴的日子里,睡不好一个安稳觉。身上被麦芒划出一道道红线,脖子挂着毛巾,没时间擦汗,汗水淌下来,渗进红线里,打一个机灵,干活更起劲。没有时间做饭,铝水壶提一桶凉开水,渴了就喝。饿了就拿出搪瓷碗来,糖水泡馍,仰起头,馍在喉咙上下打着“咕噜”。营养跟不上,晕倒了让女人回家炒两个鸡蛋。夏收的时节,农民没有白天和黑夜,晚上就着月光,也要把田地里最后一株麦子割倒运回家。


          小孩子玩起来是不知道冷热的,收麦子成了我乡下生活记忆里,最闪亮的一部分。大人忙着割麦,小孩负责做饭,送水送饭,或者把割下来捆整齐的麦个子往路边搬运。小一点的孩子个头还没有麦子高,一个个小人儿,肩上扛着比自个个头还高的麦个子,在田间穿梭。站在坡上看,一个个麦个子,像长了脚一样,在田野移动着。田地里经常有卖冰棍的农村青年,推着自行车载一白色泡沫的箱子。我们兄弟哭闹着缠了半天,父亲才慷慨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毛钱纸币,只能买一根冰棍,哥俩就抢夺起来,谁不让谁,“啪”一声,冰棍掉在了土里。


          粮食是农民的生命,私有田地神圣不可侵犯,有的人不惜用流血来维护着自家土地的尊严。经常听见大人们割着麦子吼着秦腔,吼着吼着腔调就变了:那个缺德的把我地界石移位了?跟拉锯条一样,今年张三占李四的地盘,来年李四占张三。老村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,好言相劝。在九十年代,为挪界石而吵架的事在每个村庄都发生过。这也是农村小孩记忆里珍贵的一部分。


          在哪个男耕女织闭塞的时代,记忆里,到了夏天,田野里一片金黄,麦地里不但有大人的欢笑,还有小孩嘴里唱出的歌谣:


           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

           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

           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

           一片冬麦 那个一片高粱

           十里哟荷塘 十里果香

           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

            ……


           麦子运回来堆在打谷场上,又要忙活着碾场了。夏季多暴雨,正忙着摊麦子,突然雷电交加,倾盆大雨就来了,夹着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,黑云压的很低,昼夜混淆。又一场搭麦棚的战争打响了。自家忙完紧接着转场,去别家帮忙。老祖宗立下了规矩:粮食是农民的生命,不能糟践粮食,也不能看着粮食被糟践。在田地里为偷挪地界石吵架是太平常的事,就是为了多收三五斗粮嘛。在地里吵的再拉仇恨,粮食到了自家院里,就不能看着被糟践。两家人又使出浑身力气互相帮忙,在大雨中搭谷堆,以免被雨淋湿。忙完后两家人又各自不说话,来年继续挖界石,继续吵架。夏天的晚上,大人们迎风扬场,小孩们则负责守着收音机,听天气预报。捉蚂蚱,或守在打谷场的灯下,看扑棱蛾子玩。


          在那些夏收的夜晚,家家户户敞开着门窗,铺一页竹席,睡在场院里,睡在房顶上,头顶满天繁星。星星离人们很近,就闪烁在孩子们的枕边,梦里。小孩们歪着脑袋,听老人指着天上的勺子星,织女牛郎星,讲着一个个关于夏夜的传说。


          2006年,国家取消了农业税的征收,农民不再向乡政府的粮站缴纳公粮,一个个卯足劲儿在田野耕作。那一年,是我高中毕业。每年到了丰收的季节,我们老鼠窝这一带,坡上坡下,黄金满地。家家屋里,粮食满仓。然而,没有人知道,土地的高产量,就像击鼓传花一样,鼓总有停下来的时候,只是不知道停在那年,那月。曾几何时,这里修了两条公路,一条是省道,一条是蓝榆高速。这条架起的高速把人们的村庄和大山从中划开了,修路占用了农民大片的田地。近几年,农药和化肥的价格一路猛涨,直到有一天,人们再也耕种不起这片昂贵的土地。一块块辛勤开垦出来的土地,种上了矮化核桃,大片大片的核桃园成了规模,核桃园里的裸露土地上,长满野草,人们当年争了大半辈子得地界石,早已深埋在荒草丛里。


          乡亲们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多年的村庄和土地,去西安城里打工。夏秋两忙,收割得季节里,总有人想着从城里回来,看一眼曾经耕种多年的土地。是我们农村人爱怀旧吗?不是,因为夏天收麦子的那些日子实在太辛苦,太刻骨铭心了。村庄的那片田野,地里熟透了的麦子已经融入在每个人的身体里,流淌在血液里,尤其是父辈那一代人。他们有些人在城里给儿子买了房子,以怎样的方式呢?在农村耕种的年代,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卖掉,换来薄薄的一沓钱。买房子,是把几乎一麻袋一麻袋的钱给了售楼部,换来一个可以落脚的小房子。像生物钟一样准时,每到六月前后,麦熟季节,他们筋脉开始舒张,内心开始发热,握紧拳头,身体里游荡着一股劲,好像使不完,却没地方使。面对着城里雪洞般漂亮的房子,脑子里出现的,却是家乡那一道道土梁,一条条沟壑,和那漫山遍野田野里熟透了的金黄。


          如果说,山是回家的方向。那么石鼓山,就是家的坐标。近年来每次回家,坐在通村公路的车里,车窗外的石鼓山已经被路边的景观树,一片片核桃园遮盖了。建设美丽乡村,我们老鼠窝这一代山沟,的确不适合人居住,政府在渭北平原的镇上,还有城里,建起了贫困山区安置小区,方圆的村子,陆续有人迁移到了城里。有时候在想,我是在怀念那片金黄的田野,和夏收时的忙碌吗?不全是,是对那段田野时光的眷恋吧。那时候年纪太小,没有完全投入到农业劳动中。我怀念的,是在那片田野上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,和那个刀耕火种,男耕女织的小社会。那时候,人们需要什么生活用品,蔬菜瓜果,是用粮食去换,很原始的物物交换的交易方式。


          在城市里生活了许多年,每当再次听到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这首歌,心里忽然被“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,为她富裕 为她兴旺”这句歌词,扎了一下,就像当年被麦芒扎了一样疼。在许多个夜里,我做着同一个香甜的梦:梦见自己在金色的田野里奔跑,坐在高高的谷堆上玩耍,躺在农村的屋顶上,望着满天繁星睡着了,梦里的田野上,依然有人在喊:是谁把我地里的界石移走了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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